2022-02-25 19:56
異邦霧中花(四) 

霧文川

  他已經意會到這不是他的女兒惟詩,但是他不能忘記老李的一句話:「老秦啊!我會安排的!」

  秦董提前一個晚上,匆匆忙忙地去看李天意,數次回台灣,他只打了一個電話給老李,邀他北上來會面,老李知道這個老友回台灣都在台北忙生意、忙應酬,也就不計較北上碰面,這一次出他意料之外,老秦竟然摸上門來了。

  秦董還沒進門就高呼:「老李!老李!上次來去匆匆,聊的不夠痛快!這回我倆好好聊聊!」

  老李:「來,來,請坐,喝茶,這茶可是阿里山的高山茶,喝喝看,香不香?」

  秦董:「香、香,前兩年匆匆回台,我家那口子又跟在身旁,說話不方便,今箇兒,可好好聊個痛快,暢所欲言啦!」

  老李:「對啊!有一件事怕你老婆吃醋生氣,一直不敢提啦!」

  秦董:「是啊!你老兄只偷偷地告訴我一句『嫁了』,就沒有下文了,到底,怎麼回事呢?」

  老李娓娓道來,秦董睜大了眼睛,又驚又喜,又是點頭,又是搖頭,又是驚呼,又是嘆息!

  一九四九年,老李這位國民黨的師長從異域輾轉到了九龍,多虧他的妻子能幹,竟然張羅出路條,帶著兩個兒子也逃到了九龍,真是龍困淺灘,一籌莫展。

  一九四五年,秦董的父親在上海電告兒子:「你就留在香港買地皮蓋房吧!」這一句話,改變了秦董的一生,等他太太幾年後到了香港,他在香港已交了一位女朋友,這當然讓秦太太受不了,一九四九年,香港充滿了許多從大陸逃出來的難民,秦董是非常幸運的一位,他高中畢業後就被掌管上海某銀行的父親送到美國留學,那時候只有富貴人家才有可能如此安排,當他學成歸國時,正是中國抗日戰爭末期,他父親覺得戰爭中兵荒馬亂,還是讓孩子留在香港的好,更何況這個兒子學的是企業管理,又會英語,留在香港幫忙打理銀行分行的業務再貼切不過了,這一留幾年就過去了,糟糕的是秦董的妻子為了照顧大家大業、公公婆婆,留在上海沒有跟過來香港,夫妻是不適合分開居住的,每兩個月夫妻倆才會碰兩三天是不夠的,瀟灑多情的秦董,在中國大陸淪陷給共產黨的前半年,他已淪陷在香江的酒色犬馬之中,更可嘆的是某某舞廳小姐,被他弄大了肚子!

  老李這位國民黨的師長本來是和秦董搭不上邊的,因緣際會,就發生在上海灘的百樂門,洋派的秦董交際舞跳的一流,好巧不巧,某一夜百樂門全武行,賓客們為某名紅舞女,大打出手,主角之一就是秦董,那時他三十幾歲,英俊挺拔,舞又跳得好,在美國與香港學的新舞步,是舞小姐們爭相蜂擁共舞的對象,結果冷落了一位剛去舞廳學步的團長,這位團長帶著士官長們開始鬧事,鬧地不可開交之際,秦董無法脫身,只好硬著頭皮打給父親求救,秦老爺也特有辦法,搬來團長的頂頭上司李旅長才把風波擺平,秦董感恩之餘,帶著洋煙洋酒去拜謝李旅長,那一夜在李旅長下榻之處,一位留美學人,一位青年將官,百杯下肚,無所不談,變成了莫逆之交,秦董每次回到上海,一半的時光就是在李旅長公館喝幾杯。

  一轉眼,幾十年飛馳而過,如今這一位留美學人,那一位青年將官,聚會在台灣台中市,話匣子又一籮筐地撒了開來。

  秦董:「小喜兒那時懷孕是否懷了雙胞胎?」

  老李:「你是怎麼猜到的?」

  秦董:「哇! 你老兄還真把我也矇在鼓裡啦!」

  老李:「喔! 你那老伴也知道了啊!」

  秦董:「不知道,還好不知道,知道可瘋了,三年前她過世前還說我對惟詩的好,就像對親身女兒一樣,當時我幾乎喊出來惟詩的確是我的親身女兒啊! 但是  」

  老李馬上接著說:「但是你怎麼說得出口惟詩不是大嫂生的,而是你的舞伴生的! 就因為這樣,當初你們夫婦來香港辦認養惟詩的時候,我堅決不透露她的生父母是誰,也不透露她還有一個孿生的妹妹,你和大嫂匆匆忙忙地抱著惟詩就離開了,我也不方便和你細說,那你是怎麼會連想到的?」

  秦董一五一十的把加州李網詩被綁架,秦惟詩在台北某建設公司再看到李網詩的照片時驚訝的種種。

  秦董去台中的同時,宋添廣鼓足了勇氣,邀秦惟詩到礁溪一遊,自從雪山隧道通行以後,宜蘭變成了台北的後花園,在台北忙碌五、六天後,無論上班族或生意人都喜歡利用週末到宜蘭走走,秦惟詩大方地接受了宋總的邀請,在走完五峰旗瀑布後,下來湯圍溝泡腳,浸在溫暖的泉水中,惟詩高興地唱起歌來,添廣又傻傻愣愣地猛瞧惟詩,他已確認這不是他日思夢想的網詩,雖然長得一模一樣,言行舉止卻完全不同,簡單地說,惟詩落落大方,如大家閨秀;網詩輕言細語,像小家碧玉;添廣正在沉思中,突然被惟詩開心地大笑驚醒了,原來是一個媽媽大吼那跳進溫泉池的小男孩,只見小男孩調皮搗蛋吃吃地笑,不但不理媽媽一連串的怒罵,反而和另一個小孩打起水仗來,惟詩看到這麼生動的畫面,不禁大笑起來,這笑聲從午後綿延到傍晚,添廣改變了回台北高級西餐廳用餐的計劃,過了雪隧就直奔新店別墅,山上的空氣清新,青山綠樹一重重地展開,不亞於宜蘭的山景,秦惟詩意會到宋總是專程帶她去宜蘭玩的,她猜想為了他們秦氏建設的投資案,宋總刻意討她歡心吧!

  宋總一路上誇耀他管家烹飪的手藝,又誇讚他別墅庭園中各式各樣的花卉,這也吸引了惟詩前往一探究竟。

  到了別墅,管家與園丁恭候在大門口迎接貴賓,他們傻了眼,以為宋總約來晚餐的是秦氏建設的大佬,沒想到眼前的是一位妙齡女子,更驚訝的是他們曾經見過面的李網詩設計師!

  宋總瞭解他們的疑惑,趕快介紹道:「這是秦氏建設的企劃經理秦小姐。」 陳管家、林園丁聽了又大吃一驚,都喃喃自語道:「不是李設計師?」

  宋總接著說:「老林,幫我介紹一下你打理的奇花異草給我們的貴賓秦小姐。」然後轉過身來接下秦惟詩的LV皮包說:「秦經理,請妳趁著天還沒有全黑,先觀賞我們老林的傑作花圃;對了,晚餐想吃些什麼特殊的餐點呢?」

  惟詩應道:「台灣什麼料理都好棒,吃什麼都可以,但是我想先來一杯濃濃的咖啡,提提神,晚餐後來一份甜點,有嗎?」

  陳管家恭敬地回應道:「有,有,想吃什麼甜點呢?」

惟詩說:「巧克力蛋糕。」

  老陳恍然大悟,這位果真不是李設計師,李小姐只喝茶而且不愛吃蛋糕;以前去舊居,李設計師和宋總都是喝茶聊天吃蜜餞的。

  只聽到宋總意味深長地說:「老陳,晚餐開在陽台上吧!」

  另外,在前院中,老林面對一位竟然不知道茶花的華僑小姐,只聽到惟詩辯白道:「我不是完全不懂花,但自小我只看過玫瑰、鬱金香、康乃馨、三色堇,我住的地方沒有茶花並不奇怪啊!」老林揶揄地回應:「是的,秦小姐。」 心中卻想著「這位果真不是李設計師,她們是雙胞胎嗎?」

  之後,吃驚的人換成了惟詩,當她跨過玄關開始,延著客廳到餐廳的牆壁上都掛著許多「小詩」獨照的大照片,中間穿插著宋總和「小詩」合照的小相片,並有題字「添廣、小詩,比翼雙飛。」宋總希望翩翩雙飛的是網詩,她在哪裡呢?

  秦惟詩越來越習慣面對「網詩」的世界,也很高興宋總將晚餐設在陽台上,這樣惟詩就不用整晚面對她的影子,那位長的和她一模一樣的「小詩」。

  惟詩和網詩長的一模一樣,可是倆人成長的過程、思想的內容卻完全不一樣,同樣的問話,帶來迥然不同的答案。

  惟詩問:「你是在台北長大的嗎?」

  添廣答:「不是,我在台中眷村長大的,那兒叫虎嘯東村,很威風的。」

  惟詩張大水汪汪的眼睛說:「什麼是眷村?」

  添廣再三解釋,惟詩終於瞭解什麼是眷村,然後就轉換了話題;不像網詩和他整晚三、四個小時,說不完眷村中各種的趣事,不夠過癮之下,還一起聽「那一夜,我們說相聲。「許許多多眷村中的橋段,是那麼地耳熟能詳,倆個人充滿了共鳴與默契,「網詩,在哪裡呢?」添廣不禁喃喃自語起來。

  惟詩問:「你在哪兒上學呢?」 添廣不禁想,告訴她,初中雙十國中,高中台中一中,大學成功大學建築系,有什麼意義呢?一位在美國生長的女華僑,如何體會他的求學過程呢?

  這又使添廣想到網詩和他聊初高中K書、大學上課、郊遊、舞會、打橋牌、社團活動  林林總總的點點滴滴,一聊就是好幾個夜晚,哎呀!這樣太不禮貌,添廣自惆,面對著惟詩,猛想著網詩;讓他問惟詩問題吧!

  添廣問:「妳在美國長大的嗎?」

  惟詩:「是啊! 我爸媽在我一歲的時候移民到加州定居,我從小是在那邊長大的。」

  添廣:「感覺很不同吧?!」

  惟詩:「是啊! 在洛杉磯除了亞洲人外,有白人、老黑、老墨。」

  添廣:「老墨?」

  惟詩噗哧一笑說:「是啊! 除了白人、黑人,有許多墨西哥人,我們都叫他們『老墨』。」

  添廣:「白人、黑人、墨西哥人都不一樣吧?」

  惟詩:「嗯!完全不一樣!許多白人驕傲、有些黑人頑劣,老墨有善良的、有壞壞的、有勤勞的,也有懶惰的;他們叫我們『老中』。」 秦氏建設公司有許多老墨員工,惟詩從小就時有接觸,知之甚詳。

  添廣:「老中?」

  惟詩:「是啊! 無論來自台灣、香港、中國大陸的,他們都把我們叫做老中。」(未完待續)